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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澜衍生】与我同心栀子(END)

·花无谢/裴文德,一共1w

·原《一见自难忘》重修重写

·全部架空,跟历史毫无关系




裴文德算不上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

虽然他身为当今相国的嫡子,是实打实的权贵高门,但是他八岁饮下妖血入了缉妖司,便与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不再有什么干系。和同门的师兄弟们一起摸爬滚打,修得观星测位,画符念咒的本领,甚至是跨越阴阳两界,支配灵体。他也的确是天赋异禀,一直是同辈人中翘楚。

他在成为缉妖司主管之前与权贵们并无相交,唯独在年幼学箭术时和花家长子有过些交情,这些年断断续续也有书信往来。此次是花满天迎娶皇帝最喜爱的小女儿倾城公主,他作为老友,又恰巧在京,自然是被邀请去喝一杯水酒。

厅堂之内宾客众多,裴文德久不露面,认得他的人没有多少,他乐得清闲自在,在里头待了一会儿便到廊下透透气。

庭院里立着两排丫鬟小厮,除却传菜的那几个,其余的都静默地垂着手等候主子的吩咐,和屋内的喧闹吵杂截然相反。见他出来立时有丫鬟上前,他摆摆手道:“无事,我酒喝得太急,出来醒醒酒。”丫鬟听他这样说却并未离开,他们也清楚今日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必得要仔细侍候,不能坏了花府的名声。

他早已不习惯身旁一直有人跟着,只得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看着院里种着的那棵桃花树,挤挤挨挨的桃花开得正盛,这本是赏心悦目的景致,但他看得煎熬,心想要是有什么事儿能把这帮下人引走就好了。

裴文德这念头刚一冒出来,抬眼便见到院外多了个年轻女子,站在那里远远地盯着正厅望了一会儿,竟然一跺脚跑了进来。他正好奇这女子的身份,丫鬟的脸色瞬间变了,告了个罪转身叫了两个小厮挡在前头。

“谢千寻,你能不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想着硬闯。”小厮人高马大的,伸手虚虚一拦。

“我要见花满天。花满天,你给我出来!”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朗声大喊,“难道你忘了你和谢千寻的誓言了吗?还有你,倾城公主,有本事你就出来见我!”

“住口,公主名讳岂容你乱叫。”这女子也不知是什么身份,花府中的下人似乎都对她没有丝毫的耐心,直接伸手一把将人推倒在地。

女子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钗环掉得七七八八,还是咬咬牙站起来,接着喊道:“花满天!让我进去!”

裴文德没忍住想要过去管一管闲事,一则他们这样下去定然会惊动到厅内宾客,二则眼见一个女子受人折辱他于心不忍。

小厮的一个巴掌将将要落到谢千寻的脸上,他跟着一声“住手”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小厮的手腕。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冷着眉眼呵斥道:“大哥和公主在里面拜堂成亲,你们在外面瞎胡闹什么呢?”

“是谢千寻胡作妄为,要惊扰婚礼。”丫鬟倒是委屈得很,进府那么长时间了,二少爷是最没有架子的那个,哪有这样训过他们。

“雨桐先把谢千寻带回东院去,你知道轻重的。”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叫了个没那么讨厌谢千寻的硬是把她拉走了,小厮丫鬟也退到两边。

剩下了裴文德,倒是有点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行了个礼要转身离开。

没成想少年伸手拉住了他,开口道:“文德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裴文德仔细地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下,喜道:“你是无谢?都长这么大了。”

“是我。文德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花无谢这话一出口便记起来这是在花满天的喜堂之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有十年没有见过了。”

他拍了拍花无谢的肩头,不在意地出言解围:“我此次回京述职,正巧赶上你大哥的好日子,来凑凑热闹罢了。”

“这里说话不方便,哥哥不如到东院坐坐吧。”花无谢心知以他的性子是对这样的场合避之不及的,多半是因为自家长兄的缘故才特地赴宴,索性将人带离了宴席。

他自入缉妖司后便极少穿便服,今日换了套中规中矩的窄袖窄身锦袍,头上的发冠难得是镶了块羊脂玉的,长发半束半放,驱魔剑也没有带在身边,整个人像是个懵懂的贵家公子,跟在花无谢身边总算是放松了些。

两家原是世交,花家根基深厚,嗅到了些风吹草动,这几年更侧重于商业发展,不在朝堂之事多加争夺,除却长子军事才干出众任为统领,其余小辈都不在朝野。而裴夫担任相国多年,树敌颇多,十年前遭暗杀双目失明,只得将在当时正在府中养伤的长子送到花府以得庇护。

裴文德是被一只修炼百年的三头蛇妖所伤,身上虽然不见什么伤口,但内里伤得极重。才进花府时连走路都困难,将养了不少日方恢复了些,能坐在外头吹吹风。

他住的院子和东院离得近,偶尔能听得到花家的小公子玩闹的声音。

小公子小他与花满天五岁,正是顽劣调皮的年纪,有长辈来便是一副乖巧的模样蒙混过关,即便花父嘱咐了多次不能去打扰裴文德修养,也没打消他那点旺盛的好奇心。

院与院之间本有高墙相隔,可东院南侧的一株桃花树长势好,硬是将根延生到了旁边,树冠斜出生长,花团锦簇的像是块蓬松的云。

小公子挑了午休的时间偷偷跑了出来,刚巧那几日花匠在修剪树木搭好了梯子,他顺着梯子爬到了树上,沿屋顶想要跳到地面上。无奈人小腿短,一脚踩了空便滑了下去。

所幸照顾裴文德的侍女觉着正午日头好,将自家公子安置到廊下透透气。

裴文德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见白花花的一团往下掉,他反应迅速地足尖发力,将人接了个满怀。因为伤尚未好透,难免往前一个踉跄,差点带着他一同摔了。

裴文德教侍女扶了一把,低头一看,是个穿着素白衣裳的孩子,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水光潋滟,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他立时愣了下,再三确认这个白团子是个实物后,慢慢开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孩子估计是吓着了,小声道:“我······我是花无谢。”

他张口刚要答话,花无谢却像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一瘪嘴哭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团团小脸哭得皱皱巴巴的。裴文德没有弟妹,根本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无措地任由花无谢往他怀里钻,拿他的衣襟抹干净了眼泪后,睁着那双犹带泪珠的眼睛脸一下红了,吞吞吐吐地道:“你——你好香啊。”

天地良心,裴文德实在不清楚浓重的药味算是种什么香。

后来兜兜转转十年,他于自我开解上都还算是一个佼佼者,这完全可以归功于他前半生遇过了太多超出控制的事情,以及走马观灯遭逢的无数截然不同的人。

这些人有善有恶,有的是匆匆一面便南辕北辙,譬如那些来到缉妖司的委托人;

有的是至亲至爱却不得时时相见,譬如他的父母;

有的则是别后长相忆,譬如说,花无谢。

他接过花无谢递来的香片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方才那位姑娘是······”

“文德哥哥是问谢千寻?“花无谢拈了块枣花酥小口小口地咬,他忙了大半日没顾得上吃东西,”哥哥可知数月前谢家落罪之事?”

“略有耳闻。”

“谢家女眷全部没为官奴,大哥于心不忍,便将她们带回了花府做丫鬟。千寻姐姐是谢家独女,与大哥早已两情相悦。可皇上赐婚——”花无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面人,他这个文德哥哥自小就受国相父亲熏陶,把君君臣臣那一套学到了骨子里,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让裴文德听到了,估计是要教训他的。

“无事,”裴文德不禁失笑,“所以今日谢姑娘才想去大闹喜堂?虽说情有可原,但是未免不合忠孝礼义,也有负皇恩浩荡。”

花无谢讨好地冲他一笑,又换了块豌豆黄,唇齿间都是甜腻腻的香气,道:“我记得文德哥哥和大哥同岁,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幼时母亲曾替我订下过一门亲事,”他提到母亲的时候目光变得轻而柔,垂着眼睛摇摇头,“可是像我这样的人,还是不必去祸害人家姑娘了。婚约在十年前便退了。”

十年前裴家一场劫难,风雨飘摇,退婚多半是以为裴家失势,免得连累到自身,得不偿失。

花无谢惯是不喜欢如此为人,没忍住眉头一跳略显出不屑之色,忙掩饰道:“文德哥哥此次来京预备住多久?”

“大概十五日。”

“之前每回文德哥哥都是来了便走,这次怎么——”他突然凑到了裴文德的面前,“莫非京城也有‘那些东西’?”

裴文德见他一惊一乍的,嘴角还有点澄黄的糕点渣,道:“哪里来的话,我是·····”

他一顿,指了指花无谢的唇角,僵硬地别开了目光。

花无谢不在意地伸了舌头舔掉,坐回了石凳上,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道:“你从来不愿意在我面前说这些。”

“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做什么?”裴文德难免语气重了点,蹙着眉峰训斥道。

他身为缉妖司中人,需饮下妖血放能获得窥见妖怪的能力,开弓一箭便不可回头,终生要受妖血威胁,一旦心智不稳则会遭到反噬变为半妖,而但凡是妖——

“文德,依你之见,但凡是妖,必定要诛杀吗?”

缉妖司的总领竟然是个面白目善的中年人,穿着件藏蓝的直裰倒像是翰林院的那些书生。

“师父这话问过多次。”

“时过境迁,文德的回答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自然是没有。这些妖物伤人性命,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哪里来轻饶的道理?”裴文德年轻气盛,答得斩钉截铁。

中年人缓慢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文德,此次你受那花妖所伤,不如在京多将养几日,正好花统领大婚,你同他相交多年,必得要去上一趟。”

因此裴文德才可在京城停留半月之久。

他一月前曾下手诛杀一名花妖,那妖只是与人相恋,为保身份不被发现,出手与缉妖司中人抗衡,被他一击毙命,死前声嘶力竭地质问他是否是块顽石,生而为人连最基本的情感也没有。

其实花妖说得也没差,他似乎是丧失了一些本能,却一味逃避着粉饰太平。

“文德哥哥,其实我是想说,”花无谢吞吞吐吐还是开口了,“我好像能看得到那些东西。”

“你说什么?”裴文德一下子站起身,语气也强硬得很,吓得花无谢一个哆嗦,手里的糕点掉到了桌面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难免有些委屈地开口道:“文德哥哥,你怎么了?”

“无谢,”他重重地出了口气,“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花无谢将手上的残渣拍干净,正儿八经地道:“头些日子我是模模糊糊看见个影子,附在府里的一些草植上,没有什么色彩的那种。”

对方听他这样说,稍微放下点心。

像花府这样的宅邸在选址时便极看重风水之法,建成百年又自有屋灵镇住,一般妖怪不得靠近,只有一些草木生出的精怪能够生存,花无谢看见的若仅仅是它们,好歹不至于伤他性命。裴文德加紧问了一句:“那如今呢?”

“昨晚我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跟我说话了,”他伸出手比划,“就是我小时候爬过的那一棵。它问我是不是喝了妖血,为什么能够感受到妖怪的气息。文德哥哥,这桃花树所说的妖血是什么东西啊?”

裴文德神色微微一动,不免有些犹豫,半晌才道:“缉妖司中人在入司之时均要饮下妖血,方能看得见凡尘诸妖,而且这血必得是修炼过五十年的大妖身上所取,否则并无效用。”

他很是惊讶,结巴道:“这、这种东西,我哪里能接触得到!不会是有人把妖血混入我的饭食中,或者——”

“你先不要着急,”裴文德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我会修书一封询问一下师父,看他有没有办法能够消解妖血的功效,再不济也要找到护着你的法子。这些妖物可以判断得出哪些人看得到它们,进而缠上你。无谢,你千万记得近日不要出府。”

“连出府都不可以吗?”花无谢更是讶异了,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睁得极大。

他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正当裴文德以为他要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人商量,他突然伸手捉住了裴文德指尖,声音闷闷地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每天面对的是什么?”

“无谢。”裴文德往回缩了缩手,没有挣开。

“我从大哥那里知道,你似乎常常受伤,”花无谢话里话外透着强硬,“现在听你这样说,外头竟然已经危险到如此地步。”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能从简单的一句嘱咐想了这么多,只得换了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背,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能看得见妖怪你就紧张成这个样子,那你自己呢?你同样会遇到危险,我不可以担心吗?照你这样说,你也用不着管我了,我误服了妖血,这是我的气运,跟你无关。”

裴文德被他这一串质问说得一愣,继而失笑,道:“无谢,多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不讲理。”

“随你说,”他皱了皱鼻子,“我今年十八了,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子哄好不好。”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你不可出府,记住了没?”

花无谢将手收回来,不知道放在哪儿似地摸了摸眉心,道:“文德哥哥,要不然我跟你住到一起吧,我、我感觉有点怕。”

裴文德展了眉峰笑:“刚刚教训人的时候不是挺硬气的吗?”

“万一是我身边的人让我服下妖血,此人必定别有用心。我认得的人除了你之外,没有懂得这些的,文德哥哥你可要对我负责——”花无谢掩饰性地咳了一声,“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影响到你的,旁边的院子空着,你还可以住在那儿。”

裴文德的心里同样有个疑影,此事又不容小觑,能帮自然是要帮。

但他不知道住进花府之后花无谢会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他,到了第五天连就寝都包括在内了。

“无谢,”他好声好气地劝人,“我睡在外间便可。”

“不行!”花无谢仗着年纪小,手脚并用地拽着他不让走,“我们之前说好了。”

“你不要耍孩子脾气,”裴文德曲起指节敲了敲他的额角,“我在外头,夜里不会有事的。”

花无谢见一计不成,又转而道:“哥哥是客人,哪里有让客人睡外间的道理?”

“我们之间还要分什么主客?”

“那哥哥就是嫌弃我,”他算准了裴文德心软,抱着被子要往地上放,“我不睡床总行了吧?”

“等等,”对方叹了口气,坐在榻边朝人招手,“已经很晚了,能不能睡了?”

“当然能。”花无谢喜笑颜开,帮他铺好了被子又吹熄蜡烛,完全看不出一点怕。

他自小体寒,进了深秋半个身子都是凉冰冰的,侧卧在被中也是裹着一团凉气。

少年捉准了机会往他那边钻,从后背牢牢地搂住,还要笑道:“我很怕冷,估计要抱着哥哥才能睡得着了。”

他被花无谢温热的呼吸弄得发痒,缩了缩脖子道:“别闹。”

”哥哥快睡觉,爹明日要查我功课,可不能起迟了。”他随口搪塞了一句,不管裴文德信不信,呼吸很快变得平稳下来。

裴文德微微偏头看他,无奈地笑了笑作罢。

多半是因为换了环境,他夜半又开始做梦,无非是那些狰狞的妖物,满地的血迹,肆虐的吼叫,混杂成古怪的光斑,像是染坊的大缸碎了一地,五彩斑斓的颜料把梦境泼得乱七八糟。

他忍不住呻吟出声,睁开眼睛却是一室灯火通明。

花无谢给他递了杯热茶,盯着他喝了几口才故意转移话题道:“文德哥哥,这可是我亲手冲的茶,好喝吗?”

“甜的,”他的双唇染了茶液变得红润,“你放了蜂蜜?”

“对啊,这个时节喝蜂蜜对身体好。”

他半是疲惫半是感激道:“无谢,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

“一见到你,我什么都会了。”

这难免让他想起来从前那个白团子,受了罚,教花满天领过来给他赔罪。

人前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躲在花满天的身后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歉,眼睛里的泪珠将落不落的惹人怜惜。

倒是裴文德拉住了他的手腕,温声道:“无事,小公子不要用手背擦眼睛了,不干净。”

“那我以后还能找哥哥玩了?”花无谢脸变得极快,一抬头又是张笑脸,“大哥你看,文德哥哥根本就不介意。”

裴文德接丫鬟递过来的帕子的手一顿,忽略掉花无谢偷偷冲他眨了眨的右眼,若无其事地上手帮他擦干眼泪,开口道:“小公子偶尔来我自然是欢迎的。”

“大哥,你不是说今天先生要查你的功课嘛,你先走好了。”

花满天还要犹豫,裴文德却开了口:“你让小公子留在我这儿吧,放心。”

等到花无谢翘脚望着自家大哥彻底走出了院子,才重新凑过来,乖巧地笑道:“文德哥哥,我有个东西想送你。”

“把你大哥支走是为了这个?”裴文德疑惑地发问,“当着他的面不能说吗?”

“文德哥哥你看。”花无谢没答话,从绣了一圈白毛的袖子里掏出个东西捧在手心高高地举起递到他眼前。

裴文德定睛一看,是个黄底白花的狸猫,像极了只体态小巧的幼虎。

他脸上这几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血色即刻退得干干净净,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避开到了一边竟然是吐了出来。

裴家七年前遭了一场大祸,有虎妖在半路袭击了自江南娘家回京的裴夫人,随行十数人,只有裴文德一人被其母藏在箱子中逃过一劫。箱子留了条窄窄的缝,他通过缝隙正好可以窥见外面的景象,亲眼目睹了母亲被虎妖一口一口拆分入肚。

虎妖方修炼了几十年,模样只是个幼崽,唇齿间沾染的尽是鲜血。

他现在根本记不清那虎妖的样子,只能次次午夜梦回时看清楚母亲那条淡黄的下裳,慢慢地染成了猩红色,越来越深直到和地上的泥土别无二致,那团黄褐色的东西在上头践踏耸动。

伺候他的丫鬟是裴府的老人了,出来看见那猫儿便知晓是怎么回事,走过去想先把花家的小公子劝走,没成想花无谢将猫往她手里一放,噔噔噔跑过去倒了杯热茶,硬是踩着一旁的小几帮裴文德顺了气,喂了水下去,又朝另外一个丫鬟招招手把人扶好了坐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裴文德在缉妖司待了七年,早就没有那时见着像是虎妖一类的东西便惊惧多疑。

只是这些日子父亲遭袭双目失明,裴府生死存亡不定,他心绪不宁,忧思过度,看到花无谢带来的猫反应才会这样大,到一边吐过了反而舒服许多,笨拙地摸了摸小公子的头安慰道:“你吓着了吧?”

“文德哥哥你不难受了?”花无谢将他的手抱到怀里暖,“你的手好凉。”

他愣了愣,花无谢的胸口暖得很,软乎乎的一片,像是藏了团热腾腾的火。

“我是看你一直闷闷不乐,才带了猫儿来的,”花无谢毕竟是个孩子,有些委屈地小声解释,“你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再也不来了。”

裴文德觉得有趣,终于笑了笑,道:“我哪里说不喜欢了。”

“不对,文德哥哥明明是不喜欢猫,”花无谢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那就是喜欢我了。”

对方让他弄得没了脾气,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是,我喜欢的是无谢。”

裴文德对这些事情向来是钝得很,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花无谢又从小到大在他面前耍赖惯了,便笑着将茶放在一边,道:“你小时候还哄着我说喜欢你,真是不知羞。”

花无谢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下半夜他睡得不差,头一次醒的时候是卯时,两边的帐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天光。

一旁的花无谢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松松束着的长发铺了一大块地方,大半和他缠在了一起,冒然起身肯定是要吵醒的,便放纵着又睡了过去。

这种平和静默的清晨,总是显得那么来之不易。

再醒就是将近午时了,一室是温暖干燥的秋阳。他自觉失礼,翻身下床时却见花无谢端了一堆瓶瓶罐罐过来,语气不容置喙道:“躺回去。”

他刚要开口,就让对方抬手按了回去:“衣服脱了。”

“要不是昨天跟你同床,我还不晓得你身上有伤,能不能爱惜一点身体啊哥哥。”花无谢帮他换了药,拖长了声调说话,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像是桌上那盘软绵绵的红枣糖糕。

“好得差不多了,顶多留个不大不小的疤,没什么······嘶。”他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喊出一句:“疼。”话音落了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少年瞪着眼道:“知道疼要记着。”

裴文德有点不自在,他这些话说得亲昵过了头,别过了脸没答话。

对方倒是不在意:“对了哥哥,我今晚想要出门。”

“去哪儿?”

“东城有烟花看,而且还能放河灯。”

他犹豫了一下,道:“和谢姑娘一道?”

“我为什么要跟千寻姐姐一起?”

“看烟花、放河灯,不该是同情人做的吗?”

他硬生生地把那句“我和千寻姐姐没有这层关系”咽了下去,反而笑道:“不是啊,我是要陪着文德哥哥去,你回京那么久,不是回家便是待在花府里头,出去散散心也好。”

裴文德觉得古怪,却说不上来是为何,道:“无谢,我之前说了,能不出门最好不要出门。现下并无妖血的破解之法,若是有东西赖上了你该怎么办。”

“哥哥,你也跟不了我一辈子,”花无谢站起身,“我总要去面对。”

他让人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弄得措手不及,只得道:“无谢,我允了你就是。”

他们傍晚出门时,正巧遇上了帮她家姑姑传话的小灵仙,蹦蹦跳跳地挽过花无谢的手,道:“二公子,你记得回来时去湖心岛一趟,姑姑那边,有结果了。”

“好,替我谢谢姑姑。”

裴文德看过来,询问道:“无谢?”

“我们走吧。”少年冲他展颜一笑,跟他并排走出去。

裴文德在京中没有留多少衣物,穿的是他的,猩红的披风在风里上下翻飞,衬得面色白皙,眉眼疏朗,活脱脱是个气质出众的公子哥。他们沿河而行,有胆子大的女儿坐在船头,朝他抛带着水珠的花,艳红的月季兜头砸下来,留下亮晶晶的水从额角碎发滑落。

花无谢摸了张帕子给他擦,见到他整张脸都红透了,出言调侃:“仔细一瞧,文德哥哥生得是好看,怪不得姑娘们要争相求爱。”

裴文德冷笑一声,眼睁睁看到几支栀子花落进他怀里:“你也不赖啊。”

他却意味深长地捡起来放在裴文德的手中:“哥哥,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与我同心栀子,报君百结丁香,”他念完了又自顾自地解释,“你能牵我的手与我同心同意到老,我便愿意用我的一生来报答你。”

裴文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无谢长大了。”

他心如擂鼓,凑到人面前:“哥哥又知道了?”

“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裴文德自以为扳回一城,“是不是看上了那家的姑娘?”

花无谢一口气提起来没泄出去,郁闷道:“我们再往前逛逛吧。”

护城河的上流有卖河灯的,各式各样的都有,有一些缀了帆,可以将愿望写在上头。若是在下游能重新寻得到,那愿望就是有河神庇佑,能够实现。裴文德只买了盏模样漂亮的荷花灯,花无谢却写了愿望放进水中,拉着他一直逛到了人影稀疏,在一座拱桥下,还真教他找着了,墨迹因为水汽化开了一些,朦朦胧胧的依稀能辨认得出来。

花无谢写的是一句话:“今日我送了文德哥哥栀子花。”

裴文德笑他:“这又不是什么愿望,值得你跑那么久。”

“谁说不是愿望,”花无谢的眼睛映着一河的灯火,“文德哥哥,我是要跟你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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